此次的選詩中有兩首送行詩,行人的目的地都是東京,寫作時間也只間隔兩年。查詢之後,原來都與「臺灣議會設置請願運動」相關。這場運動的發起者為「新民會」(其成員由旅日臺灣留學生及臺灣士紳組成),在14年間(1921-1934)共發起15次,目的是向日本帝國議會爭取在臺灣設置議會,這也是日治時期歷時最久、規模最大的政治運動。

送林獻堂先生之東京/賴和
不避辛勤走帝京,伊誰甘苦識平生。囂囂有口徒滋議,碌碌無能但吃驚。
壓迫自然能反動,艱難豈為慕虛榮。是非公理人心在,萬死猶當乞一生。

陸沉忽已遍神州,到處南冠泣楚囚。愧我戀生甘忍辱,多君先覺獨深憂。
破除階級思平等,掙脫強權始自由。欲替同胞謀幸福,也應悟到死方休。

十載聞名未識韓,春前一接酒杯歡。生才自古原非易,作事如公大覺難。
願與同胞齊奮起,悉教異族得相安。片帆好借神風送,穩渡波濤玄海灘。

賴和(1894-1943),出生於彰化。1916年建立「賴和醫院」,開始懸壺濟世的生涯。1921年加入臺灣文化協會,擔任理事。除了寫作新詩、隨筆雜文及舊詩詞文,也創作小說,其寫作題材觸及現實的多面化,文學界尊為「臺灣新文學之父」。

上述三首七言律詩,寫於大正10年(1921),寫作背景是「臺灣議會設置請願運動」開始推動之時。1921年1月30日,由林獻堂等178人連署(其中以東京臺灣留學生為主體),第一次向日本帝國議會正式提出「臺灣議會設置請願書」,經貴族院江原素六、眾議院田川大吉郎為介紹人,向第44屆日本帝國議會貴族院、眾議院兩院提出請願書,要求設置臺灣議會、民選臺灣議員。

第一首詩肯定林獻堂不辭勞苦,為臺灣議會設置請願運動的努力。他的努力是因為不平則鳴,受壓迫之後的反動,絕非為他個人榮辱。儘管悠悠眾口,議論紛紛,但多為庸碌之人,遇事只是驚駭惶恐,作者相信林獻堂冒險爭取臺灣人福祉的用心,自當經得起後世公評。

第二首將視角擴大到臺灣的父祖之國──中國,此時中國正陷於軍閥割據,四分五裂,自顧不暇。作者為自己的忍辱偷生感到慚愧,進而讚許林獻堂的深謀遠慮,為臺人爭取自由平等的膽識。若能就此打破階級,掙脫強權,便是臺灣人最大的幸福。

第三首詩首句「識韓」用典,出自李白「生不用封萬戶侯,但願一識韓荊州」,作者以此表達自己對林獻堂的仰慕與崇敬。並祈願大家能同心協力,讓全世界受到壓迫的民族,都能同躋自由平等的國度。末二句則祝福林獻堂此次出行,能一帆風順,安抵東京。

從上述的三首詩中,可以看到賴和對林獻堂的肯定與推崇,以及對自由平等的渴望。可惜的是,第一次的請願活動,因為臺灣總督田健治郎的反對,並沒有成功。但知識份子並未因此氣餒,反而再接再厲,持志不懈,以下就讓我們來看看第三次請願的過程:

送蔡培火、蔣渭水、陳逢源三君之京/林資修
一往情深是此行,中流擊楫意難平。風吹易水衝冠髮,人唱陽關勸酒聲。
意外鯤鵬多變化,眼中人獸漫縱橫。臨歧一掬男兒淚,願為同胞倒海傾。

林資修(1880-1939),字幼春,號南強,霧峰林家後人。1902年與叔父林朝崧、文友賴紹堯共組「櫟社」,與臺北「灜社」、臺南「南社」並稱為日治時期三大詩社。1921年與同宗林獻堂共同籌組臺灣文化協會,主要目的在宣揚臺灣民族運動兼文化啟蒙。林資修擅長詩作,身後留有《南強詩集》。

1923年2月7日,蔡培火、蔣渭水、陳逢源三人擔任請願代表,到日本東京進行第三次請願。三人出發前,各界人士在大稻埕江山樓舉行盛大的餞別宴,林資修於席間即賦此詩,表達臺灣人對於設置議會的期待,及為此努力不懈的精神。首聯以「一往情深」形容眾人深切的盼望,以「中流擊楫」顯示赴日請願的決心。第二聯運用易水送別與西出陽關的典故,描寫為壯士送行的豪情壯志。第三聯感慨當前局勢的險峻多變,以及日人蠻橫無理的打壓。「鯤鵬」是古代傳說中能變化的大魚和大鳥,作者以之表示此行路途遙遠,前途莫測。末聯的「臨歧」本指面臨岔路,後用為贈別之辭。「掬」是用雙手捧起,流露出願為臺灣同胞權益努力奮鬥的慷慨情懷,讀之令人動容。

范仲淹〈靈鳥賦〉云:「寧鳴而死,不默而生。」美國政治家派翠克.亨利也說:「不自由,毋寧死。」雖然歷經了14年的努力,15次的請願活動,仍然沒有成功,但日治時期的臺灣知識份子,為爭取獲得基本政治權力努力不懈的精神,令人感佩,也在史書上留下了這筆奮鬥紀錄。讀這幾首請願詩,思及先賢熱血奮鬥精神,彷彿自己也受到感召,振奮了起來,文學作品的感染力於此可見一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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