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夢蝶(1920年12月30日-2014年5月1日)離開了,還記得幾年前我曾為了交作業而讀他,現在把作業拿出來曬曬,以茲紀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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題目:周夢蝶奇名奇人奇詩

作者:小春

周夢蝶其名,奇名也。其本名為「周起述」,十五歲那年因為喜歡《今古奇觀》中〈莊子鼓盆成大道〉所寓含的意義,加上自己剛好也姓「周」,於是替自己取了「周夢蝶」這個名字。若由「莊周夢蝶」的典故談起,不難看出詩人嚮往逍遙自在天地之渴望。這個名字多少有些誤打誤撞的意味,但卻意外的適合,成為「姓」、「名」、「詩」、「人」完美結合的最佳筆名。

周夢蝶其人,奇人也。二十八歲時渡海來台,在軍中待過幾年,從三十九歲起,開始在「武昌街一段七號」明星咖啡屋的騎樓下擺書攤,一擺就是二十一年,直到他六十歲因病入院開刀才結束擺書攤的生活。

曾經我覺得他的生活太過辛苦,在我看來,隨便找個工作都強過在街頭擺書攤,然而我想起宋代的蘇轍也有過類似的疑惑,「余昔少年讀書,竊嘗怪顔子以簞食瓢飲,居於陋巷,人不堪其憂,顔子不改其樂。私以爲雖不欲仕,然抱關擊柝,尚可自養,而不害於學,何至困辱貧窶,自苦如此?」但等蘇轍被貶至筠州,當了個「監鹽酒稅」的小官,竟日與小老百姓爭斤論兩,生活殊為繁瑣無趣,他終於了解「顔子之所以甘心貧賤,不肯求斗升之祿以自給者,良以其害於學故也」。周夢蝶被稱為「今之顏回」有其道理,他同顏回一樣的清貧,也一樣的「有志於學」,他的生活一貫簡樸單純,只專心習佛、閱讀及寫作。他是塵囂中的苦行僧,是「今之顏回」、「今之古人」,他瘦小、剃光頭、著長袍的身影,已成為「台北一景」,佔有文壇傳奇其中一頁。

周夢蝶其詩,奇詩也。在其五、六十年的寫作生涯中,出版的詩集並不多,簡單來說只有四本:三十九歲時的《孤獨國》、四十五歲時的《還魂草》、八十一歲的《約會》、《十三朵白菊花》。其詩作內容,余光中評為:「無論把《孤獨國》或《還魂草》翻到第幾頁,讀到的永遠是寂寞。」以〈孤獨國〉一詩為例,首段言「昨夜,我又夢見我/赤裸裸地坐在負雪的山峰上。」末段言「過去佇足不來,未來不來/我是「現在」的臣僕,也是帝皇。」寫出空間上的孤高絕冷,時間上的停駐不前,中段則以孤獨國的清靜幽闃,象徵心靈的清澈澄明,而「邀來滿天忘言的繁星」則是詩人「獨與天地精神往來」的寂寥孤獨。

余光中認為:「其悲苦來自純情,所以能從純情的悲苦裡提煉出禪理哲思,而把感情提升到抽象與明淨的境地。」這樣一位「多情種子」(劉永毅語),能將「雪」與「火」相容,於「雪中取火且鑄火為雪」,我們看到的是他「屬於『火』的一份沉摯的淒哀,也看到了他的屬於『雪』的一份澄淨的淒寒。」(葉嘉瑩語)。

《還魂草》出版之後,周夢蝶生活上最大的改變,即是在佛法中找到了安身立命之處,故其晚期的詩,少了孤寂悲情的成分,多了清淡平和的味道,不再居於孤峰頂上,而翩翩來到溫熱人間。

〈約會〉一詩的前言說道:「謹以此詩持贈/每日傍晚/與我促膝密談的/橋墩」,詩人約會的對象是座橋墩,是個頗為有趣的命題。至於聊天的內容是什麼呢?其中一個話題為「泉從幾時冷起」,此問句「用典」,且充滿禪機,非常巧妙。其出處是杭州靈隱寺外「冷泉亭」上的對聯:「泉自幾時冷起/峰從何處飛來」。靈隱寺為佛教聖地之一,寺前有座山峰,名叫「飛來峰」,峰前有座亭,叫「冷泉亭」,相傳清人俞樾到了此地遊覽,其妻見了此對聯便要求丈夫給個答案,俞樾回答:「泉自有時冷起,峰自無處飛來。」其妻則自答道:「泉自冷時冷起,峰自飛處飛來。」一旁兩人的愛女也興沖沖回答:「泉自禹時冷起,峰自項處飛來。」(項即「項羽」,她認為飛來峰是「力拔山兮氣蓋世」的項羽將山拔起後才飛過來的。)三人的回答有的具體,有的則充滿禪機,頗有論辯之趣。

約會的話題有了,那麼約會的時間多長,約會的環境又是如何呢?「總是從錦葵的徐徐轉向/一直聊到落日御半規/稻香與蟲鳴齊耳/對面山腰間/嫋嫋/生起如篆的寒炊」,這約會的時間等於是一整天,而鼻間充斥豐盈且幸福的稻香,耳邊響起和諧的天籟,眼前所見則是燦爛的錦葵與成絲成縷的炊煙,在此畫面中進行約會的詩人簡直到了「天人合一」的境界。

「高山流水欲聞此生能得幾回?」橋墩對詩人而言居於「知己」地位,令詩人迫不及待欲趕赴明日的約會,言明自己將「重來。且飆願:至少至少也要先他一步/到達/約會的地點」,此句呼應開頭「總是先我一步/到達/約會的地點」,使得首尾相連,融為一體。

周夢蝶名奇、人奇、詩奇,他始終保有澄澈的禪理與哲思,大隱於朝市,認真實踐打坐、冥想、讀經、寫字的禪定生活,其「人格風格高度統一,文學哲學渾然一體,建構出一個完整的心靈世界」(《1997台灣文學年鑑》語),周夢蝶其名其人其詩,早已成為台灣現代詩壇的一頁傳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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